不敢伸出去的手
     
      
      中專畢業后小潔第一次出遠門，去南方的一座城市找在那里打工的表姐。小潔想請她幫忙在南方找份工作。
      小潔是一個人去的，臨行前父母叮囑不要與陌生人說話，更不要輕易與男人搭話。因為現在的社會太復雜，一個女孩不能不小心謹慎。     
      小潔是一個很文靜內向的女孩，平時也不多說話。父母的叮囑她一一牢記在心。
      小潔坐的是從家鄉出發的臥鋪客車，鄰座的鋪位上躺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路上中年男子并不說話，只是小睡，很困倦的樣子。
      在一次停車的時候，小潔鄰座的那位中年男子下車了，他上鋪的乘客也在這時候下車，那位乘客竟然在他的床上穿好了鞋子下來，一不小心就踩在了中年男子的床沿上，床沿上留下了一大塊泥污。
      中年男子很快又回到車上。看到床沿上的一大塊泥污，不由愣住了，隨即很惱火地說：“這是誰踩的？”
     上鋪的人并不答話。小潔拿眼瞅了那家伙一下，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為什么不敢承認？也不給人家擦一下。可那家伙若無其事地閉上眼睛，想用小睡來遮掩自己的窘態。
      中年男人見沒有人答話，只好惱火地去翻他的提包，想找紙巾來擦泥污，可是翻了好大一會也沒有找到紙巾。這時車子已經開動繼續上路了，不可能停下來讓他去買紙。中年男子無奈地看著這一大塊泥污，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小潔把手伸進了口袋，她想拿紙巾遞給中年男子，可紙巾被她緊緊地攥在手里，她卻沒有勇氣拿出來。小潔想起父母在家叮囑過，不要輕易和陌生男人搭訕。
      這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要是我將紙巾給了他，他一定會主動和我說話，我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小潔想了想，還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把紙巾給了他，他一定會認為那泥污是我踩的，這不是讓我做好事反倒背冤枉嗎？不，不能給他，紙巾是小事，背冤枉可不行。想到這里，小潔在口袋里握著紙巾的手不由地松開了。
      這時，找不到紙巾的男子無奈地伸出了手，看樣子是要用手去拍那塊泥污了。
      “不！不要！我給你紙巾，不要用手去拍，太臟了！”小潔看著他想要伸向泥污的手突然在心里叫了起來！要知道，坐在長途車上一會要喝水，一會要吃東西什么的，把手弄臟了多不舒服啊！一向很講衛生的小潔簡直不能接受面前的這個男人把手伸向那塊臟兮兮的泥污，她自己不會這樣做，也不忍心看著別人這樣做。
      想到這里，紙巾被小潔的手拿到了袋口。然而，握著紙巾的手停留在她的袋口，卻一時拔不出來了。
      這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女孩的矜持，還有怕背冤枉的想法驟然地勒住了她差點就要伸出來的手……終于，小潔豁出所有的勇氣讓攥著紙巾的手從重重顧慮中突出重圍，可是已經遲了，當她伸出手來，他已經用手將泥污拍去了，隨即雙手對拍了幾下，然后往床上一靠，閉上了眼睛，又開始小睡了。
      小潔還沒有遞過去的手只好輕輕地插回到口袋里，她頹然地也閉上了眼睛，這么一小會，使她猶如上了戰場一樣，但卻是自己跟自己打了一仗，最后兩個自己都當了逃兵。

      假如當時伸出了手

    &nb[FS:PAGE]sp; 來到南方的小潔按照地址找到了表姐，但表姐只安排小潔在她的宿舍里小住了幾天，卻并沒有幫小潔落實找工作的事。小潔只好自己去找工作。
      來到人才市場，在一張招聘臺前，小潔遞上簡歷和資料。對方叫她回去等消息，如果選上了就會通知她去面試。
      第二天，小潔接到了面試的通知，她既高興又緊張，不知道能否通過面試這一關。表姐鼓勵她說不要緊張，既然通知你去面試，說明你的條件還是合格的，現在你要好好應付這一關，應付得好，工作就到了手，應付不好，到手的工作就掉了，所以你要好好把握啊。
      可不知道為什么，小潔的心就是怦怦直跳，像有什么重大事情要發生的預兆。當她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面試的房間，放眼往面試主考官那里一看，不看則罷，一看嚇一大跳，這不是和她一起從家鄉坐長途車出來的鄰座中年男子嗎？
      “老鄉，沒想到我們在這里見面了。”主考官看著小潔，臉上露出一種復雜的微笑。
      頓時，小潔只覺得身上的血液轟然一下全躥到了腦門，她從對方那復雜的微笑里讀出了尷尬的信息。預感到了后果的小潔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一種難以言說的懊悔涌滿了心頭。她想，如果此時面試的不是這位一起坐車出來的老鄉，情況也許會好些。可世上的事情偏偏有那么多的碰巧，不該遇到的人偏偏容易狹路相逢。
      “老鄉，我知道你此刻的心里在想什么，是的，我不能聘用你，這倒不是因為那次你沒有向我遞來手里的紙巾，而是因為你太缺少一種起碼的勇氣，這種太沒有勇氣的人等于懦弱。懦弱的人在這個社會上是沒有出路的。盡管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也知道那塊泥污不是你蹭下的，你當時緊攥紙巾想向我遞來卻又不敢向我遞來的樣子我都看到了，你顧慮太多，拿出勇氣太難。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上，你這種性格會讓你寸步難行的。人生在世，就要有幾次豁出去的勇氣，就像面臨一條溝壑或小河，豁出去一跳也就過去了，而顧慮重重躊躇不動，只會讓你永遠停留在原地，白白錯失一些機會。看在老鄉的份上，我給你上這社會的一課，也希望這一課對你以后有所受益。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老鄉揮了揮手，傳喚下一位面試者。
      小潔隨著這聲逐客令機械地往門口走去，她雙腳如踩云霧，感覺正在向一座深谷下墜。
     “人生在世，就要有幾次豁出去的勇氣，就像面臨一條溝壑或小河，豁出去一跳也就過去了，而顧慮重重躊躇不動，只會讓你永遠停留在原地，白白錯失一些機會。”那位老鄉的話語久久縈繞在耳邊，如深谷長音。
     “假如我當時勇敢一點，把紙巾遞給他，那現在又是怎樣的情形呢？在他的面試上，一定是順水行舟地通過了，現在也一定順水行舟地開始了那份工作了。可是當時我為什么要那么懦弱和顧慮呢？為什么？？”整整兩天兩夜，小潔腦子里一直在重復這句話。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絆倒自己的并不是大坡巨石，而是鞋中的一粒細沙。回想火車上的事和應聘的遭遇，小潔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手伸出去就是橋
     
      在這座城市里奔波了一個多星期，小潔最后只好應聘當了保險的跑單員。
      每天，小潔都盡心盡力地去跑，嘗盡了日曬風吹的苦頭，更是承受了無盡的白眼和排斥，可是幾天下來依然是一無所獲。
       幾天的[FS:PAGE]奔波，使小潔深深地體會到在外面找工作的不容易，心里對那次的懦弱造成的錯失機會更是無聲地痛悔和難過。晚上躺在床上， 想起白天在外面奔波的艱辛，小潔不禁黯然淚下。
      跑單跑得筋疲力盡，小潔的信心也降到了最低點。小潔想到了打道回府，可是小潔自身也知道，這個念頭只能是在心里想一想，卻不能付諸行動。
      再說，回去又能怎么樣？再說在外面的大城市機遇總比在家鄉的小鎮多吧，那么回去干什么呢？想到自己因為那一次懦弱和顧慮造成了錯失那樣一個好機會，那么這個苦果她必須吞下去，而且吞下去之前她還得好好咀嚼，將那苦味嚼透了品透了，看看以后還會不會那樣懦弱和沒有勇氣。
      這時，小潔的倔勁上來了。一無所獲的她仍堅持著無望的跑單，她想以勞累來以懲罰自己當初懦弱，她想等到自己累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再寬恕自己，也留著那最后的勇氣去做以后的拼搏和改變。
      社會是一個特殊的煉場，可以讓十幾個春秋都沒有成熟起來的人一下子成熟起來。經過在社會上幾個月的摸爬滾打，小潔不再是那個剛走出校門和家門的畏畏縮縮的小女孩了，工作和生活把她變得堅強和成熟了。
      這一天臨近黃昏，照樣一無所獲的小潔默默地走在街上，天空中撒下了豆粒一樣的雨點，小潔包里有傘，可是她卻沒有拿出來，她想讓雨好好淋一淋，淋去這么多天滿身的疲憊，舒緩一下沉重的思緒。“最好雨下得大一些，更大一些，越大越好。”
      雨還果真越下越大了，只一會兒，小潔的頭發就淋濕了，雨水順著劉海的末梢往臉上流，像淚水在臉上滑落。
      就在這時，前面走來的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引起小潔注意。胖男人懷里抱著一個小女孩，雨下得很大，抱著孩子的男人沒有打傘，男人便盡量前傾著上身，想用上半身護著懷里的小女孩，但雨下得太大，小女孩的衣服很快被淋濕了。
     小潔一個激靈，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即將手伸向了提包……眼看著抱著小孩的胖男人就要從身邊走過時，小潔砰地一聲撐開了手里的折疊傘，將它舉到了胖男人和小女孩的頭上。
      胖男人看著頭上的雨傘，收回目光又看著面前的小潔，想說什么卻愣愣地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你拿著傘吧，小孩子不能淋雨。”小潔知道在城市里陌生人與陌生人之間的戒備心理很重，再說這么多天的跑單遭到的排斥和白眼也使她明白了很多事情，她不想讓這個抱孩子的男人此時對她有任何不安或者不解。于是她將雨傘遞到胖男人手里，隨即大步走開了，以至這男人長什么樣子她都沒仔細去看一眼。
      第一次對一個陌生的男人拿出這樣的勇氣，走開以后的小潔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小潔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做了一件決定人生命運的重大事情。
      接下來的幾天，小潔依然在外面日曬風吹地跑單，但一直還沒有簽到一張單子。表姐開始勸她放棄這份工作，因為現在保險確實太難跑了，讓她再重新去找一份工作。小潔倔強地說她要跑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然后再言放棄和改變。“我現在不圖跑出個什么結果，就為了跑到讓我做改變的那一天。”
     抱著這樣的心理，小潔對每敲開一扇門之后遭遇的冷水澆面都感到習以為常了，她照樣會不屈不撓地去敲下一扇門。
      這次在她剛敲開一家人的門時，沒等小潔把工作的性質說完，對方連連揮手要趕她出門去，就在男人厭煩地將門關上的一剎那[FS:PAGE]，小潔陡然地看到房里的一把雨傘，那把印著家鄉一旅游勝地的圖案和文字的雨傘，分明就是自己的！
      小潔一把擋住了就要被男人關上的門，看著面前的胖男人陽光燦爛地笑了起來，“沒想到我們還能夠見面，先生，我想一定是我的雨傘在想念我呢，冥冥之中把我引到這里來。”小潔說完指了指房里的那把雨傘。
      胖男人愣愣地看著小潔，好像還沒有明白過來。
      “看，我的雨傘在你這里呢，要不是我認出它來，恐怕它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回到它的家鄉了。”小潔笑著指了指房里的那把雨傘，接著說：“那天下雨時我把它給了你，你能想起來嗎？”
      這時男人徹底明白過來，立即將小潔迎進了房門，給她沏茶拿點心。
      了解了小潔的情況后，這個當地男人很快為小潔安排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他說女孩子在外面跑太辛苦，最好過得穩定和安靜一些。
      從此結束了跑單的艱苦日子，小潔擁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慢慢在這個城市站穩了腳根。當然，她和那胖男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一切源自那把傘，那只舉起雨傘的手，和那份來自一瞬間的勇氣。
（作者： 黃慧心）（作者地址：通山縣作協）